英語，說：再論「語氣」

近來在社群網路上看到以下這篇文章被轉錄了多次，想點出幾件事。

【英語島】I think that…老外聽到臉都綠了！誤觸英文溝通地雷，換個說法就好

https://buzzorange.com/vidaorange/2015/07/30/culture-and-attitude/

首先，這篇文章的主旨是好的，它提醒讀者「語氣、語調、用字遣詞」的重要性、小心注意字面上的直譯與實際上語氣的落差。然而，該文章所舉的例子在我看來很奇怪，我猜想那些例子可能不是美式英語，或著那些例子是來自不同世代的英語。

在此重申一個觀念：

技術上來說，沒有所謂的「唯一標準英語」。
從通用語(lingua franca) 的角度來看，美式、英式英語可視為實務上的基準。

這在我的另一篇文章《英語，說：心態，口語溝通，發音、腔調、文法、用字》有更詳細的論述。

而即使同是美式英語，不同地區、世代間的用語也會有出入，例如，「酷(cool)」這個「不錯／讚／帥」的意思，在（相對於我的）上一個世代會說成 "cool beans" ，在新世代則會說成 "rad" （ radical 的簡稱）。

是故，在以下的段落中，焦點不是在 對與錯 ，就只是我讀完那篇文章後的感想。

「小心聽起來態度很差」

該文章主張「小心聽起來態度很差」，並舉了個例子：「自大(arrogant)」。在這裡補充另外兩種負面的態度：

嗆(confrontational)
酸(abrasive)

也就是把三師兄的「直」與以下的正面態度搞混了：

堅定(firm)
沉著(calm)
自信(confident, assertive)

然而，所謂「態度」並不完全取決於「用字遣詞」，場景(context) 、聲調、面部表情、肢體語言都會影響到別人從你的語氣裡感受到的態度。

以下，將就該文章的舉例一一分析之。

怎麼說，才不會給人自大的印象？其實只要在發言的一開始，稍稍改變講法即可，譬如：

我認為

(X) I think that…

(O) It seems to me that…

用 seem 表示接下來的想法是說話者主觀的判斷，隱含有不一定是正解的味道，聽者就不會感到那麼刺耳。

"It seems to me that ..." 的確在語氣上比 "I think that ..." 來得更委婉，但 "I think that ..." 或 "In my opinion, ..." 若是用平述語調，並不會給人「嗆」的感覺。

反過來說，如果把語調加強在 "I think that ...", "In my opinion, ...", "It seems to me that ..." ，那就的確會有「強調(emphasize)」的效用；若平常沒注意說話的語調而常常（不自覺地）誤用強調語氣，長期下來的確會給人「嗆、自大」的感覺。

例：

It seems to me that this idea is worth trying. If you allow me, I will do some research on it.

在我看來，這個想法值得一試，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做些相關研究。

我幾乎沒聽過 "If you allow me, ..." 這種用法；通常是會說 "With your permission, I will ..." 。

我建議

(X) You`d better…

(O) May I possibly suggest that…

You’d better 意思是「你最好…」，翻譯本身沒有錯，但沒有被譯出來的是那種「如果你沒有這麼做，就會…」的脅迫語氣。

"May I possibly suggest that ..." 的確是比 "You'd better ..." 更委婉，但是是十分客套的用語，而 "You'd better ..." 雖然帶有「強調」的語氣，但視聲調而定並不一定帶有「脅迫」的意思。

例如，假設你工作場合收到消息說有免費食物，在「好康倒相報」時，就可以對同事說 "You'd better hurry or it'll all be gone." ；而 "May I possibly suggest that you should hurry up or it will all be gone soon." 就會過於客套。

你錯了

(X) You`re wrong because…

(O) I don`t understand why…

即使發現事情出錯、必須予以糾正時，也不能直接說 you`re wrong，因為那帶有攻擊的態度，用「我不了解」委婉帶出問題較為妥當。

"You're wrong because ..." 的確是嗆(confrontational) 的語氣。與 "I don't understand why ..." 類似的，可以說 "That can't be right because ..." ，也是「對事不對人」的口氣。

怎麼樣

(X) Are you interested or not…

(O) Are you interested…

提出意見後，想問對方「怎麼樣，有興趣嗎？」切莫以 or not 作結尾，因為這種問法似在催促對方回答，有強迫推銷的意味，容易引起反感。

"Are you interested or not?" 的確如該文所述帶有催促的意味，但還沒有到嗆的程度，仍然會是由聲調決定語氣。

「不毒舌，罵人也可以很到位」

(1) This is classic. 我就知道。

This is classic 照字面翻譯是「這是經典的」，引申為「我就知道會這樣」，常用在嘲諷的情況，譬如你預期對方會犯錯，而結果真是如此時，就可以丟出這句話。

Jason had a fight with the boss and lost his job. This is classic.

傑森和老闆吵了一架並丟了工作。我就知道會這樣。

經典(classic) 的本意的確是「讚賞」，而刻意強調 ""This/that is classic." 的確是有濃厚的反諷意味。但這裡我不同意該文的主張，我不認為 "This is classic." 可以引申為「我就知道會這樣」。

與「我就知道會這樣！」對應的是 "I knew it!" ；其重點在於使用 know 這個動詞的過去式 knew 來強調「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2) Famous last words. 說得好聽。

如果某人總是把話講得天花亂墜，卻不肯付諸行動，英文裡有句話叫做 famous last words，用以表達對說話者的質疑態度。

"Famous last words." 的確是可以表達質疑態度，但該文將其譯為「說得好聽」與其「光說不作」的引申感覺上有點超譯了。這句話就只是針對別人的計畫、動作宣言表達 disbelief, 或「不看好」的意思。

(3) Wise up! 放聰明點 !

當別人做了愚蠢的事，直接罵 you are stupid 未免衝擊太大，不妨輕鬆地說 hey! wise up 或 wise up、please，請對方放聰明一點。

印像中，幾乎沒有聽過在美式英語中使用這個說法。

可以說 "You need to be smarter than that." ， "that" 意指對方搞砸之事。

(4) You can`t be serious. 你不是認真的吧。

當對方說了、做了你不認同的事情，又或者一再犯錯讓你感到不可思議，一句 you can`t be serious 正好表達出你的難以置信。

另一種說法就是以反問(rhetorical question)的方式問 "Are you serious!?" ，「你認真的嗎!?」

(5) You flatter yourself. 你高估自己了。

flatter 解作「諂媚、奉承」，you flatter yourself 就是「奉承自己」、「自以為是」的意思。

印像中，比較常聽到的是 "Don't flatter yourself."

「點到為止，重話不傷人」

【情境一】你發現信用卡被兒子刷爆了，在極度震驚、生氣和傷心之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Words fail me. 我不知該說什麼。

當情緒高漲時，脫口而出的話最容易令人後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反而無聲勝有聲。

直述 "I don't know what to say." 也是可以，但 "Words fail me." 語氣更強一些。

【情境二】再過十分鐘就要上台簡報了，負責開場的 Peter 卻遲遲沒有現身，讓你急得直跳腳

It`s beyond a joke. 這不是鬧著玩的。

當事情發展到令人擔心或焦慮的程度，beyond a joke 足可傳達事態的嚴重性，也巧妙地點出當事人不知輕重。

感覺上在美式英語中很少聽到 "beyond a joke" 這種說法，通常會直接說 "It's not funny!" 。

【情境三】截止期限已過，下屬卻始終沒有完成報告，你想命令他立刻交出，卻不希望太權威

I’ll thank you to…如果我會謝謝你。

I’ll thank you to… 這個句型表面上是要感謝對方，其實多用在下令、請求的時機，語氣很禮貌，目的卻不容懷疑。

感覺上在美式英語中很少聽到這種說法，通常會說 "I'd appreciate it very much if you ..." 。

「還在說 Great job? 讚美人可以更有創意」

(1) You have discovered the secret! 你抓到要領了 !

這裡的 secret 不是真的指不為人知的「祕密」，而是代指事情的重點、任務的癥結、問題的答案等等。當下屬抓到這些關鍵，讓工作得以順利推展，你就可以用這句話來稱許他。

感覺上在美式英語中幾乎完全沒聽過這種用法，通常就直說 "You've got it!" 。

(2) Now you`re flying! 現在你起飛了 !

如果你交辦出去一項任務，對方稍稍做出了一些成績，你就可以用「起飛了」這句話來作為鼓勵，讓他知道，在你眼中，他已經上了軌道、進入狀況，未來還會越來越好。

是有聽過 "with flying colors" 來稱讚他人把工作作得很出色，但從來沒聽過 "Now you're flying."

(3) You`ve got a fan here! 我是你的粉絲 !

很多人會用 Facebook 用到上癮，就是因為喜歡看到自己 po 出的貼文獲得粉絲追蹤按讚，如果你直接告訴某人，你因為他做了什麼事而成為他的粉絲，必能將對方捧上雲端。

有聽過類似的用法 "I am a huge fan of yours." ，但在日常生活中感覺不會這麼說話，這種說法反而顯得客套。

(4) Hurray for you! 為你歡呼啦 !

hurray 譯作「加油、歡呼」，表示歡喜、鼓舞、贊成等情感用語。一邊喊 hurray for you，一邊高舉雙手，激勵強度十足!

感覺上在美式英語中幾乎完全沒聽過這種用法。

(5) You`re the cream of the crop! 你是最精華的那部分 !

crop 指的是「農作物、莊稼」，而 cream(奶油) 是外國人覺得蛋糕上最好吃的部分，所以 the cream of the crop 就引伸為「箇中翹楚」，等同於 best of the best。

在日常生活中感覺不會這麼說話，就會直接說 "You're the best!"

「提反對意見第一句話尤其重要」

(1) Forgive me, but… 恕我冒昧，但是

不同意某人所做的事或所說的話時，不妨禮貌地先請求對方原諒自己的冒昧，再陳述你的意見。

這是極度客氣／客套的說法，日常生活中極少會如此說話。

(2) No disrespect…/No offense 沒有不敬 /惡意

在需要直白地講出主張之前，最好先聲明自己沒有惡意或不敬的態度，只是單純地描述事情。

這句話近來開始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有如鄉民起手式之一的「理性討論，勿戰」。

(3) I`m not so sure… 我不太確定

表示懷疑或不同意時，用躊躇一點的態度，可以避免讓別人覺得你自以為是。

(4) It won`t hurt…沒什麼害處

提出反對意見時，先說這不會有害或不便，或許可以提高對方接受的意願。

是的，這些是比較婉轉的說法。

(5) It`s so you, but… 這完全是你的調調，但是

先說 Its so you 或 Its totally you，讓對方感受到你對他的瞭解，不同的意見就更容易被採納。

幾乎沒有聽過這種說法。

結論

學習語言，在實戰中從各種場景(context) 中學習拿捏語氣、聲調、用字遣詞，是很重要的；那篇「英語島」的文章的本意與主旨是好的，是提醒讀者不能只注意字面上的直譯，然而，該文章的內容不能照單全收。

這裡不是在評判該文章中英語例句的對與錯，而是從實戰的角度提供經驗談；我的經驗也僅限於美式英語以及我所生長的世代與環境，可說是帶有強烈的主觀立場。是故，我這篇文章的內容是 "better be taken with a grain of salt."